后面几日的行程,兰佩坚持骑马,冒顿见她身体转好,遂同意弃用马车,一行人轻车简从,倍道兼行,不出三日便回到了单于庭。

    这一路冒顿虽嘴上不说,但兰佩看得出他寝食难安,心中不知压着多少事,在人前同她说话也是一贯地避重就轻,能用“嗯”、“啊”带过的,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。

    于无人处,他待她倒是极好,每日再忙再累都会亲自替她换药,含情脉脉同她对视一阵,之后轻言细语哄她入睡,从未表现出一丝不耐。

    只是兰佩夜里偶尔冻醒时,他都不在身边,帐外彻夜不息的篝火旁,那个融于夜色中的影倍显孤独。

    毕竟,初立为匈奴王便只身长途奔袭,使帝国中枢王位空虚,对于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政治家而言,这样冒险的行径无碍于一场搏命豪赌。

    不在其位,不谋其事。他所默默承受的巨大压力,绝非她面上所见,更非她所能揣测体会。

    好在,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,有她的父亲以及暂且安分守己的昆邪王挛鞮绛宾共同掌控大局,单于庭内虽异响不歇,倒也有惊无险。

    冒顿领着兰佩回到单于庭这日,并未提前告知行程,等于给一干王室大臣来了个突然袭击,右贤王兰鞨倒是处变不惊,接到望楼通传后立即会意这是冒顿有意而为,遂领着各部落首领自单于庭内疾奔而出,一直迎到驿道下马台前下跪请罪。

    冒顿策马而来,见状旋即下马搀扶起自己的老丈人,翁婿一番君臣礼节后,兰鞨又为自己小女的鲁莽行径以及被大单于所救再次下跪,请求大单于责罚自己教女无方,声称若大单于不罚,他便长跪不起。冒顿自然又是一番劝解,怎奈右贤王不为所动,身体竟如磐石长在了地里一般,怎么也拉不起。

    所有部落首领和王室贵胄都在现场,站在一旁的兰佩尬红了脸,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不出来。

    看吧,这便是她逞一时之快的代价!

    她种下的错,他不与她计较,却终究要有人来替她承担。

    她在大婚期间所受的委屈,旁人永远不会知道,他们看在眼里的,唯有大阏氏新婚第二日独自离开单于庭,结果被休屠王掠为人质,以致大单于不得不以讨伐休屠王为名亲自去营救。

    这样的错,在他们看来可大可小,端看大单于的心,若有好事者借此机会参她一本,无论大单于是否力保,都够她受一阵的。

    兰佩直到如今才想明白的这层厉害,早在她离开单于庭那日,她的父亲便想到了。

    当日冒顿执意亲自去找她,将单于庭内事务交与他全权处理,兰鞨简直如坐针毡,整日里担惊受怕如履薄冰,只顾着当好金帐看门人的本分,连金帐都不敢踏入一步。生怕哪一件小事处理不当,被人暗自记下,待大单于回来后遭小人挑拨。

    想着他那个越大越任性的女儿,他更是愁得辗转难眠,茶饭不思,又怕她真的死于呼衍逐侯的刀下,又怕她平安归来之后因这次轻率之举落人口实,自吞苦果。

    思来想去,唯有他这个当父亲的替女儿担下一应罪责。

    就算大单于真的因宠爱他的女儿而不予责罚,就算单于庭内众人都能看透这点而不敢妄自多言。

    但,戏要做足,过场要走到,该认得错要心甘情愿地认,该领的责罚要毫无怨言地领。

    唯有他如此做,才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,才能不让初登大单于之位的冒顿左右难为。